2024-04-29 分類: 網(wǎng)站建設
文/Naglfar
上個周末,日本C100在東京國際展覽中心順利舉行。這是疫情爆發(fā)、CM延期又重新舉辦的第二年,來自全日本、甚至是全世界的動漫創(chuàng)作者和愛好者排除萬難來到這里,把自己置身于二次元的海洋之中。
來自越南的COSER陳小姐就是這片海洋的一部分。作為資深二次元的她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次長達一個月的漫展巡回——7月中旬,她在西貢參加了當?shù)氐穆梗隽艘惶桌仿兜腸os;兩天后,她馬不停蹄地趕往廣州,在螢火蟲漫展上搖身一變成為了胡桃。8月13日,她以一個普通參與者的身份出現(xiàn)在C100長長的隊列里,目睹了屬于盛夏的瓢潑大雨。
如期舉辦的C100
陳小姐是《虹咲學園偶像同好會》的忠實粉絲,因此到達C100的會場對她來說可能是某種意義上的“圣地巡禮”——但實際來到這里之后,她的思緒卻與自己最喜歡的動畫作品南轅北轍,飄到了九霄云外。
在輾轉三國、接觸了形態(tài)各異的動漫土壤和二次元生態(tài)之后,她寫下了自己對于漫展、cosplay和二次元文化的思考。
以下是她的陳述。
我叫陳氏畫,來自越南西貢,是一名大學生,也是喜歡cosplay的動漫愛好者。
我不太愿意自稱“COSER”,是因為我的水平還停留在非常初級的階段——我既沒有姣好的面容和傲人的身材,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置辦服裝。在越南的漫展上,和我差不多的人比較多;但我也在小藍鳥上看到過許多好看的COSER小姐姐。我很羨慕她們。
西貢某漫展上cos利姆露的越南女孩 via weibo@gnoserif
去年,在我第一次在Zalo(越南流行的社交軟件)上和中國朋友介紹自己的時候,她忍不住發(fā)了好幾個“w”,讓我有些疑惑又有些尷尬。后來她向我道歉,說我的中文名讀起來和一個名詞特別像,讓她想起了中國人對越南的刻板印象。
這位網(wǎng)名叫做“丸子”的中國姐姐告訴我,她是看到了某論壇“反對小仙女,找越南新娘”的風潮(說實話,我現(xiàn)在還不是很懂什么叫做小仙女),抱著湊熱鬧玩玩的心態(tài)下載Zalo的。
她加我好友,是因為我的頭像是《鬼滅之刃》里的禰豆子,而《鬼滅之刃》是她最喜歡的動畫——那一天我們聊了好幾個小時,從《紅蓮華》聊到《自由之翼》,又從鐘離聊到齊司禮;后來她哭了,她說她不關心彩禮和工資卡,她還不想結婚,她只喜歡紙片人。
《鬼滅之刃》
總而言之,二次元成為了我和丸子之間的橋梁。今年7月的時候,她邀請我去中國廣州玩,一起參加螢火蟲漫展;然后再飛去日本,去看看舉世聞名的C100。
可能是一時沖動,可能是因為對和丸子見面的向往,也可能是因為對《虹咲》的喜愛,我答應了這個瘋狂的計劃。《虹咲》是我這兩年最喜歡的動畫,而動畫里學園建筑的原型,就是東京國際展覽中心。對于我來說,此行可能是一次此生僅有的圣地巡禮。
《虹咲學園偶像同好會》
而現(xiàn)在,我一個人在C100會場,拎著兩個大大的紙袋子——丸子在和我一起參加螢火蟲漫展后,因為居住的小區(qū)出現(xiàn)陽性病例被隔離,最終沒能前往日本,目前在隔離酒店捶地哭。由于只見面了短短兩天,我現(xiàn)在腦海中對于丸子的印象,完全就是那個收到短信后垮起個批臉的身高一米七五的可莉。
在一整天的參觀后,我精疲力盡地從熙熙攘攘的會場離開,在長長的臺階上坐下,回顧這充實的一天。
東京國際展覽中心
早晨排隊的時候,我遭遇了傾盆大雨。一眼望不到頭的隊列在灰暗的天幕下被暴雨沖刷,頗有一種二次元苦行者的儀式感。不過我的體驗就顯得不那么二次元了——黑色的雨衣完全貼在了身上,特意穿的長筒靴還進了水,再加上戴著眼鏡和口罩,我仿佛置身于一座呼吸困難的潮濕牢籠之中。
C100首日的暴雨
但這種壓抑在我進入會場的瞬間完全消散了。
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展位,和展位上琳瑯滿目的本子。肥頭大耳的、留著長發(fā)面色陰沉的、穿著痛衣的、青春活力看著像現(xiàn)充的,不同形象的阿宅們在場館里東奔西走,尋找自己喜愛的畫師的新作。
我徑直走向竹帚的展位。丸子哭著求我給他帶武內崇和奈須蘑菇的場限本,說是“一生的請求”。事實上,這本收錄了2006年至2021年期間的嘉賓原稿和畫集未收錄素材等57份內容的插畫集《Kaleido works》僅在C100現(xiàn)場售賣,這一決定引發(fā)了日本網(wǎng)友的強烈不滿。
《Kaleido works》
說實話,我很難理解這種不滿。在越南,我們幾乎很難買到各種限定的周邊,這讓“錯過”這件事本身成為了常態(tài)。只有完全擁有的人才會在意缺失——想到這里,我很難描述我對于日本阿宅所抱有的感情,是羨慕,還是慶幸?
經(jīng)歷了漫長的排隊,我終于買到了《Kaleido works》。我拎著袋子開始東逛西逛,發(fā)現(xiàn)各個展位上站著好多為本子宣傳的COSER。她們可能是被畫師雇傭,穿著色氣的服裝,扮演本子里的女主角;盡管由于疫情影響,大多數(shù)人都被迫戴上了口罩,但是這并不能遮掩她們的風情,反而增添了不少若隱若現(xiàn)的朦朧感。
C100現(xiàn)場的看板娘#1
丸子告訴我,中國有句話叫做“猶抱琵琶半遮面”,說的就是這種感覺。
因為來不了,丸子不服輸?shù)仄疵⒅∷{鳥。在詳盡的調查后,她發(fā)現(xiàn)展位上漂亮的女孩子們有正經(jīng)的COSER,有受邀而來的福利姬,甚至還有畫師本人。
C100現(xiàn)場的看板娘#2
韓國畫師Biya就是自己吆喝的人之一,我在會場看到了她,厚著臉皮,拿起手機給她拍了張照。
丸子第一次知道她是因為一則看上去很扯的新聞。由于首爾大雨,Biya被困在工作室所在的建筑里。她設法破壞了兩道安全門,成功逃生,留下了一張“觸目驚心”的照片。
而我早就對Biya有所關注??雌饋?,她一直以來都用自己當作繪畫的人體參考,經(jīng)常發(fā)布一些筆下作品的cos照片;這次她來到了C100,穿著非常暴露的服裝,扮演著自己新作里的女主,著實是十分賣力。
我把Biya的照片發(fā)給丸子。
“現(xiàn)在真是越來越卷了,”丸子發(fā)消息給我說,“這下畫師不是美少女都賣不出本子了!”
Biya在C100現(xiàn)場
我常常從丸子口中聽到“卷”這個字。我上次詢問她這是什么意思,她發(fā)給我一張圖,圖上是一位彈鋼琴的YouTuber越穿越少,最后連鋼琴都不見了的故事。
我看過很多這樣的故事。在越南,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是在Facebook、YouTube和Instagram的陪伴下成長起來的。我的很多同學朋友都會在YouTube上傳自己拍攝的視頻,通過點擊量換取收入;其中一些粉絲比較多的通常會簽約MCN公司。由于占據(jù)這些平臺頭部的網(wǎng)紅更多是在美妝和時尚領域,打擦邊球自然是好用的漲粉手段。
拍攝中的越南網(wǎng)紅
我知道,他們中的一些人變成了我完全不認識的樣子。
但是我想,做美妝的、彈鋼琴的人在金錢和流量的誘惑下開始暴露自己的身體,和本就描繪著許多裸體的本子畫師cos自己的角色之間好像存在一些細微的不同。我不知道怎樣確切地描述這種不同,不過我知道我對“卷”的理解可能存在一些偏差,因為丸子經(jīng)常說她卷了一天,但她明明只是去上班而已。
C100現(xiàn)場的看板娘#3
除了色情美少女之外,會場里還有許多其他COSER。這些cosplay在題材選取和服化道準備上都非常用心,很像我小時候看的日本節(jié)目《超級變變變》。
其中有鋪了厚厚的粉底,還原《健身環(huán)大冒險》主角的;
有本色出演,扮演當代社畜的;
有在廣場上扭動身體,cos西川貴教的;
有非常缺德,為IE瀏覽器送葬的;
甚至有往地上一躺,變成一盤烤肉的;
當然也少不了當季火熱的動漫人物。LycoReco的兩人在C100現(xiàn)場出現(xiàn),穿著好看的制服;戰(zhàn)爭惡魔在會場拔出了田中脊髓劍,引來一陣歡呼。
田中脊髓劍 via weibo@視角_日本
我想,日本的漫展和越南的不一樣,和中國的也不一樣。我?guī)滋烨霸谖髫晠⒓拥穆怪蛔獾搅肆畠r的會場,場館里沒有什么表演和活動,只是在出售一些在越南生產(chǎn)的動漫周邊——大多數(shù)漫展都是這樣;而前兩天在廣州,我沒有看到想象中堆積如山的漫畫和琳瑯滿目的正版周邊,占據(jù)場館更大部分的可能是二次元抽卡手游。盡管我玩《原神》,丸子也玩《原神》,但我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。
對于醉心于動漫文化的人來說,C100,或者說,日本本土的漫展和展子里走動的日本人散發(fā)出一種獨一無二的氣場。那些耳熟能詳?shù)淖髌访撎ビ谒麄兊纳?,他們也正在用生活演繹動漫本身。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——只有在這樣的閉環(huán)的邏輯里,在能長出新芽的土壤中,才會開出紅白相間的花。
參加C100的收獲 via weibo@空氣動力學少女_
昨天晚上,我在酒店休息的時候,丸子氣沖沖地打來語音,告訴我有個女孩因為穿和服上街拍照被抓了。她發(fā)給我一個視頻,里面穿著警服的男人憤怒地質問著女孩“你是不是中國人”,背景卻是一條日式裝潢的步行街。
丸子告訴我,由于前段時間夏日祭的節(jié)奏,在中國,漫展和coser成了眾矢之的,而日本動漫再一次被稱作是“文化入侵”。說實話,我就算了解中國和日本之間的歷史因緣,也很難站在中國人的立場對民族感情感同身受;但是我從小也聽了不少“xam l??c v?n hóa(chǎn)”(文化入侵)。
一位coser兼畫師在C100收到的禮物
越南人對于日本的情感是復雜的。在二戰(zhàn)的時候,日本曾經(jīng)侵略過越南的土地,許多日本軍人的后代仍然在越南生活;在戰(zhàn)后,日本又對我的祖國進行了長期的經(jīng)濟和人道主義援助,而大量貧困的同胞也通過報名語言學校的形式前往日本打工,實現(xiàn)自己的“日本夢”——但夢的終點可能是在某個偏僻的工廠里消耗著青春,消失在霓虹燈照不到的城市暗處。
日劇《機動搜查隊404》第五集中描繪的、在日本的越南人
在我很小的時候,在表哥在日本失聯(lián)之后,媽媽就禁止我看日本動畫片。她害怕我和哥哥一樣對日本充滿不切實際的向往,她害怕xam l??c v?n hóa(chǎn)。
自從我上了大學,媽媽的這種害怕緩解了一些;但我估計這次回去之后也免不了一頓說教。但是在我看來,從來就不存在什么xam l??c v?n hóa(chǎn)——就和我剛剛提到的樣,在異國的土壤上,幻想永遠是幻想,虛構作品與現(xiàn)實存在明顯的脫鉤。我們對于日本動漫作品的模仿和追隨,只是徒有其表的空殼罷了。
在我的老家,有人建了一個名為“野比鎮(zhèn)”的大房子,據(jù)說1:1還原了《哆啦A夢》中大雄的家。建造者還在房子旁邊還原了大雄和胖虎小夫游玩的、有三根混凝土管子的空地,還造了一扇粉嫩的任意門,聲稱可以穿過去遇到靜香。
越南“野比鎮(zhèn)”,大雄的房間
但是,房子的窗外是越南郊外的田野,房子的里面是排隊擺拍的越南網(wǎng)紅。我在其中行走,無時無刻不感受到自己正處于越南。
在這次不長不短的旅途中,我愈發(fā)確信了這一點。我相信,越南的漫展今后可能會變成螢火蟲,但絕不會變成CM。我們也許會擁有許多穿著暴露的美少女COSER,但絕不會有扮演日本人的越南人。
穿過任意門的越南網(wǎng)紅
淅淅瀝瀝的大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而我即將與這片土地告別。我看著雨中工作人員的背影,將日本的盛夏定格在我的腦海里。下次,下次一定要和丸子一起來到這里——不,別的什么地方也沒關系——在疫情徹底結束之后。
C100現(xiàn)場,雨中的staff
在等待雨停的時候,名為困意的惡魔爬上了我的肩膀,讓我的思緒飄回了故鄉(xiāng)。小時候,爺爺有時會帶著我上他的漁船,在西貢港賣出一天的收獲。夏天,港口的阿嬤會在bánh cu?n(越南蒸粉卷)的餡里加上一些薄荷葉,帶來一絲恰到好處的清涼。
越南蒸粉卷
在這個季節(jié),我喜歡在看動畫片的時候吃bánh cu?n。
我的眼睛緩緩地閉上,從天幕垂下的雨水仿佛匯成了一條河流。我感覺自己的靈魂不受控制地漂浮在那條河流上,帶著對中國友人的關心,帶著對二次元的眷戀和熱愛——呵,那搖搖晃晃的、家鄉(xiāng)的小船。
湄公河上的漁船
(本文中“陳氏畫”、“丸子”等人物純屬虛構,除C100以外的內容與現(xiàn)實無關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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